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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曾经阅读的《废都》
著名评论家李敬泽先生在《庄之蝶论》中说道:“十七年后,再见庄之蝶,他依然活着。”
是的,不见庄之蝶,已经十七年也。十七年前的秋天,我与庄之蝶不期而遇。那年我二十一岁,未婚,甚至还没真正耍过女朋友。我是在县城的报亭买的《废都》,皆因看过贾平凹先生的《浮躁》以及其他很多小说,又爱好文学,见到书的时候自然就买了。那时候资讯还不发达,并不知道《废都》已闹出了那么大的声响。我买的那本《废都》是盗版,印刷质量极差,有错别字,封面是一团揉皱的废纸,定价十二元五角。那时的我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对女人一知半解。我先把《废都》通读了一遍,感受到了书中的颓废、空虚、堕落和无聊,当读到书的最后庄之蝶口眼歪斜昏倒在火车站的候车厅的时候,我心里伴随着阅读产生的惆怅和迷茫达到了顶峰。但很快我就把那样的情绪抛弃了,因为我还要生存、生活,对我二十一岁的生命来说,那种盛极而衰的堕落和无聊不适合我。
之后也会偶尔翻阅《废都》,但多半是为了里面那几个尤物般的女人,只用了极少的心思,去再次感受那座荒废的都城和里面已经废了的几个男人。
在我逐渐成熟的日子里,开始了对盗版书的深恶痛绝,于是在2010年初遇到新的正版《废都》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临近不惑之年,重读《废都》,比年轻时多了一些感受和想法,并有了写出来的冲动。
二 废了的庄之蝶
通读《废都》,我们能够感觉出庄之蝶是一个颓废、空虚、堕落、无聊而又无助的文化名人,但他为什么会这样,贾平凹先生在书中几乎没有交待。按常理讲,之蝶君身为文人,有成就有地位(是市宝、人大代表、受领导重视),不缺钱花,有光环(粉丝处处皆是),应该是心满意足了的,可他就是不爽。他为何不爽呢?细究起来,我们会发现,原来此兄虽然身处“富贵”,但却不可避免地遭遇了心灵坍塌、灵魂破碎的内在危机。此兄没有了理想、目标和方向,也没有了任何信念,更没有了世俗的道德感,用贾平凹先生的话说,此兄“废”了。但之蝶君废得并不彻底,因为他还活着,他的肉身还没有被消灭,他还“存在”着。那用什么证明自己还存在着呢?既然心灵已经坍塌、灵魂已经破碎,能证明自己存在的,就只有肉体了。惟有肉体的欲望——莫名的肉体在面对新鲜女人时的奔腾的欲望——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在一次次前所未有的肉体高潮中,之蝶君感到了自己的存在,但这个存在里装着坍塌的心灵和破碎的灵魂,所以这个存在显得既突兀、又荒谬,所以之蝶君在一次次高潮的时候,不免落下伤心的泪水。之蝶君用肉体证明的这个存在不但让自己搞不清楚,也让旁人目瞪口呆。由于这个存在是不可理喻的,因此也是不可靠和不可长久的,它只是一种“瞬间存在”,一种伴随着肉体的高潮倏然而至又瞬间消逝的存在。当证明这个存在的美艳肉体们逐个退场(唐宛儿被丈夫捉回并关了禁闭、柳月嫁人、阿灿自毁容颜退避三舍),这个存在连最后的救命稻草(肉体的欲望)都被没收,它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自我毁灭。所以最后,之蝶君学着老年托尔斯泰的样子,想用出走来重获一种正常的、健康的存在,但他和托尔斯泰一样失败了,他还未踏上那辆满载希望的列车,就被弄出了个脑溢血或脑梗死,倒在了准备出走的车站上。
所以在《废都》里,我看到了毁灭,而没有看到拯救。这不是对贾平凹先生的贬损,而是褒扬,褒扬先生的不可耻、不自以为是,褒扬先生诚实地把自己当成人,而不是神——虽然很多作家有把自己当成神的癖好。毁灭是普遍的,但拯救只能靠自己,只有自我经历艰辛的内心磨砺实现的拯救才是牢固而持久的,别人给予的拯救多半靠不住。别人可以拯救你一时,但不能拯救你一世。
三 《废都》中的男人们
《废都》也许是因为继承了太多古老中国的文化传统,所以它在我眼中是个典型的男权结构,女人只是这个结构的附属物。在这个男权结构里面,庄之蝶无疑是中心。他就是太阳,其他的男人是他的卫星。我们知道,庄之蝶自称是已经废了的,那么其他男人呢?我看是全废了。
关于庄之蝶和书中着墨极少的汪希眠,在此不做赘述。
先说孟云房,这个废了后逃逸到中国古神秘文化里去的男人。此君是文史馆研究员(教授),结过两次婚,是典型的“妻管严”,有一手好厨艺,说话戏谑,是朋友圈中开心果。此君好心血来潮,喝过鸡血(并因此换了老婆),练过各种气功,对神功元气带痴迷,最后迷失在《邵子神算》里,并因偶尔泄露天机,被(老天?)惩罚瞎了一只眼睛。
再说阮知非,这个体制内剧团的走穴者。这家伙不仅是文化名人,还是时代的弄潮儿。在改革开放的经济大潮中,他顺应潮流,以迎合市场的歌舞表演赚了大把钞票。他是《废都》中最适应时代和生活的人,他看起来完好坚硬,仿佛没被废掉,却一不小心成了金钱的奴隶。但恰是金钱给他带来了灾祸:被歹徒抢劫弄瞎了双眼,最后换上了狗眼睛。
最后说说龚靖元。这先生是著名书画家,自己的书画值钱不说,还能逼真地仿制古代名人的字画,因此来钱十分容易,是四大文化名人中最有钱的主。但他嗜赌如命,经常被公安机关抓获。他最后一次被抓恰遇风头,庄之蝶他们“心机算尽”费了大力气才把他营救出来。但他出来后,看到自己毕生心血被毁,心狂大发,自缢身亡。
至此我们已全部看到西京四大名人的面影,这四大文化名人,在心灵坍塌、灵魂破碎而肉身不死的情况下,全都不由自主地进行了逃逸:庄之蝶逃进了肉欲,昏倒在出走的车站;孟云房躲进了《邵子神算》,被罚瞎了一只眼睛;阮知非沦为金钱的奴隶,双眼换成了狗眼睛;龚靖元藏到了赌博里,最后死于非命。
从四大文化名人的逃逸和结局来看,我们可以初步得出这样的结论:当心灵坍塌、灵魂破碎之后,逃逸并不是办法,也许只有艰苦而遥遥无期的自我拯救,才能重新搭建坍塌的心灵、修补破碎的灵魂。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