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妙,山水更深处
大妙的山水,还是原来的那些山水。年年春暖时,花美艳地开着;夏日炎炎时,树片片苍绿着;秋高气爽时,水明净清澈着;冬雪纷飞时,几座山帽皑皑迷茫着。它连结着我的山乡,佛耳、来龙那边的山水,是生我养我那片山水延伸出去的一部分?还是它团结友爱,向我山乡铺展开去的一派绿意?亦或是,它们从来就没有分过彼此?各自命名占地为营,它们为人类有意识的区分边界,感觉好气又好笑,还是不屑一顾?
十几岁时,我常从我们生息的那片山水里,磨磨蹭蹭爬上小风垭,又翻到大妙这边的这片山水里,去赶大妙场,去凤凰湾上粮,背米糠回家。路上的许多田埂,青石板路,小草和树,都阅读过我的心情,我父老乡亲们的心情。它们,听见过我沉重的喘气声,汗水滴落的哒哒声,多半沉重偶有舒缓的脚步声。亦或是,与狗遭遇时,我拼尽力气夸张得失真时的吆喝声,狗声嘶力竭的狠狠声。但是,这片山水里,那些高耸入云的峰巅,若神人力大无比的法指,总是用它们欲振臂呼喊的手势,指示我前行的方向,默许我眼下的作为。那些默然卓立的树影,娑婆起舞的竹姿,也总是用它们生动鲜活的肢体语言,抚慰我一路的辛劳与疲困。当我的体能快要达到极限的时候,沿路的那些清凉的井水,可食的斑鸠果,酸涩的“救军粮”,回甜的瘦地苦笋,总是给我一个个延续生命的惊喜。它们告诉我,有情众生都是脆弱的,无法与贫病灾厄抗争到底。艰难时刻,唯有这些无言的山水,卑微而又芜杂的生长,还能拯救苍生黎民于一时。
这一片山水,从来没有缺席过,与风云雨露的聚会,与电闪雷鸣的撞击,与日月星辰的对弈,与山河大地的共振,与天地万物的呼应……它始终没有因自己的无名,不去作为;没有因自己的贫弱,等待扶持;没有因人为的分界,唯我独尊。它同样生长瓜果蔬菜、米面粮油喂养它的子民;生长杂竹丛树、名贵中草药爱护自己的子民,救治无数的生命;生长鸡鸭鹅鱼、猪牛狗马、野鹤山鸡、斑鸠麻雀、松鼠狸獾……等各类牲畜,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
不仅如此,它还以亘古不变的姿态,接纳无数深刻的寓言;以绵恒源远的祥云瑞气,呵护各种优美的传说。它欲言又止,似哲人冷静的思辨,若智者无边的追索,迎送着朝朝暮暮的月移星转,迁流不止的蹁跹候鸟,南来北往的有识之士与墨客骚人。它清静无染,无为而无不为,以禅者八风吹不动的心境,抚慰着苦难世界中众多灵魂的深沉叹息……
当清风吟哦,微雨迷茫,繁华热闹消隐,人与物仿佛依稀之际,我们已然耳目清净,我们再用心力去看,便不难发现——
三清观上空,北宋时期那一个漆黑的夜晚,忽然升空的三颗星星,至今仍在闪烁。那是民意测验出来的三颗星星呵,连任的三位,爱民如子的好官,只有仙逝飞升在空中,百姓才可以世代景仰。
白云庵头顶,曾几何时飘来的一片白云,它驻足观望,看到了地面上民风淳朴,灵气涌冒。它留了下来,守住庵堂,徘徊不去。这片白云,至今也没有离去。它如一抹绢帛,会时时擦试那些仰望的心灵,让他们超越自我,超越滚滚浮尘。
女娲洞,远古时期的真实故事,如今已被岁月打磨成了优美的传说。不知为那一桩大事因缘所致,它被神的旨意派遣到大妙乡的均坝村里,隐于茂林修竹深处,显形于石破天惊的那一刻!千万年后的今天,一位农人上山打柴时,才幸运地发现了这道神性的生命之门,它内含山泉沽沽涌冒,外覆草叶羞涩朦胧;它栩栩如生,形态逼真,让所有生命为之激荡不已,顶礼膜拜。它同时向世人说出一个惊天的秘密:堕落的神,就是人;人神共居,就是我们现在的神洲大地。
这片山水里,还曾经来过九条龙追逐嬉戏。它们去凤凰湾调笑,去龙塘洗澡,去龙窝顶睡懒觉。后来,它们返朴归真,了悟自性,做起大护法来。就在大妙的九龙山上,看守城隍庙,与庙里的诸大菩萨、先贤们亲近,将十二殿中进出的山妖水怪、鬼魅魍魉,震慑得心惊胆颤,管理得文丝不乱。
从前,一年一度的“东皇”盛会,在大妙开得甚为热闹。传说,商代被姜子牙封为“东皇”的英雄黄飞虎,生于三月二十五日,就是大妙的人。死后,建位庙于大庙,“东皇”会源于此。见证这段历史的,至今还有较为完好的清代古街一条,历经四百多年悠悠岁月的古戏楼一幢。庙门前,一棵存活了数百年之久的古榕树,一直在仰望着宇宙星空,探视着众多生命的奥妙。从前庙里的许多秘密,都被它刻在了一圈圈的年轮深处,只待那些善根深厚,福德圆满之人前来考究。
大妙缘于大庙,过去还设过“官驿”。明武宗正德六年,杨慎(字升庵)谪贬云南永昌蛮荒,路经大妙住“九龙驿站”时,曾题诗一首:“当年杨慎入蛮荒,驿站题诗翰墨香,留得清名垂史册,桂湖秋色大文章。”诗文的大气磅礴,为小小的大妙山水恢弘了气势,大妙因此更加妙不可言。
然而,大妙的山水,依然在默然无语中,平常着;在宠辱不惊中,天荒地老着。它会永远永远的善待我们,无私无畏,比如星子的辉光,比如朗月的明净,从来不奢望任何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