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岛一一小说连载之二

源上泉

                                                                                      二

     按往常惯例，龙指导员处罚犯人打架斗殴事是绝不留情的，不关小间禁闭，就是戴重型戒具。而且，只要事情一发生，立即风风火火赶来处理。可这次，高义兵这个值星组长去了半小时后，龙指导员才阴沉着脸走进监室。

            “你俩是吃饱了撑的，打什么，斗什么？在石阶上给我立正站好。”他说完转身便朝对面不远的办公室走去，身上又丢下一句话“没有我同意，不准擅自走开。”

             众人惊得一身冷汗。其余五个光头面面相觑。

                                            

            斤斤和狗圣在窄窄的石阶上站着。六月午后的阳光满有份量的，炙烤着这两个圆圆的光头。斤斤穿着印有“迎接奥门回归”的背心，裸露出粗壮的双臂。太阳将他宽宽的额头映得红亮，不见他有皱眉的时候。狗圣在斤斤身旁不远站着，一件衬衣早也湿透，背心上隐现出斑斑汗渍。他那略光的下巴上蓦然悬吊着晶莹闪亮的东西。待他不经意抬头斜视斤斤时，那东西是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溅到滚烫的石阶上，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喂，狗圣······”狗圣渐渐地有些昏眩，开始进入迷糊状态，忽然有一细微的声音传来，猛一惊循着声音看去，见是一旁的斤斤在唤他。

       “喂，狗圣，你恨我吗？”斤斤轻言问。

        “······”狗圣脸上闪过一丝苦笑，眯着眼。

        “狗圣，狗圣，你恨我，你一定要恨我。”斤斤望望狗圣脸上滚淌的黄豆般大的汗珠，轻声呢喃：“狗圣，你恨我吧，我不恨你······”

       “杜一斤，你在嚷嚷什么？”斤斤正要说下去，忽然身后传来年青的吴管教的声音。

      “报告吴管教······”这位刚从省警察学校毕业来的年青警察走向前来，对斤斤说到：“快去洗洗脸，接见。”

        接见？斤斤懵懂起来，会有谁来这深山沟里看他？同时他才明白，龙指导员为什么没有关他禁闭 的原因。

                                             

        那间接见室很小，靠山墙边开了一米见方的窗户。接见时，接见室里由于有干警带着，被接见人与亲属，朋友隔着窗**谈。

      “会是谁呢？是社会那帮哥们儿？不会，不会。是爷爷？ 不会，爷爷已七十六岁高龄。是爸妈？更不会，七年前他们离婚后又重新各自组建了家庭,早也把斤斤忘记了。”几乎在几秒钟的短暂时间里，斤斤脑中设问不断。可当他跨进那间他第一次走进接见室小屋时，他惊得目瞪了，小窗口，一个白发苍苍，鬓发皆白的瘦削老人出现在斤斤面前。

      “爷爷！”

      “斤儿！”

       几乎是同时，风尘仆仆的老人和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孙子呜咽起来。斤斤的爷爷拄着一根竹杖，苍老得如同冬天枯黄了的苦蒿杆儿，如果来一阵狂风将会把他刮倒。

      “爷爷，你好吗？”斤斤噙着泪,隔窗问到。

       “我好，爷爷好。”老人用力将竹杖往地上杵了几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爷爷从这儿路过，不知落雁岛，到了山上清水河监狱一打听，才又折转身来，花了我四个小时······你瞧，我这双粗布鞋。”

        斤斤探身一看，那是什么样的情景啊！爷爷瘦骨突现的脚板上，一双布鞋早已磨穿，后跟和大拇指已露出来。左脚

                                             

的鞋帮上，明显地呈现出新鲜的血渍。斤斤的心里一阵发酸犯痛了。爷爷从三百多里地赶来，从家乡到县城的八十里小路，爷爷步行翻山越岭，其艰辛只有他才知道。奶奶死得早，几乎在这十年时间，斤斤与爷爷相依为命，对爷爷的感情，天下无人可知。生活的磨难，只从爷爷他那双长满老蚕的手和驼了的背上道出了过去的沉重。爷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会篾匠活儿，农闲时编编竹筐、背兜、竹篮卖，添补油盐用。

       斤斤的泪水如泉涌，望着越来越苍老的爷爷，嗫嚅着说：“你就别再来看我了，我对不住你，爷爷你一定要记住啊！”

老人也泪眼婆娑说：“斤儿，你知道错了就好了，爷爷就要你这句话。”

       站在旁边的警察吴管教也红了眼，情不自禁插了话，“杜一斤他不但知道错了，还当了改造积极份子。”

     “这就好，这就好。”老人用衣襟抹了抹眼睛，回头对吴管教说：“小同志，多亏你们，给管严些。我这个斤儿从小就没了爹妈······”

       “爷爷。”斤斤阻止老人说下去。

        “好，我不谈了。”老人从身后的一个布口袋里掏出一袋花生，一包熟鸡蛋，一双崭新的解放牌胶鞋，递给斤斤。

                                             

      “这花生是地里挖的，你最爱吃的炒花生。”老人边说边在口袋底摸索着。末了，掏出个黑不溜秋的小口袋，翻弄出来一张十元钞票，又用颤抖的手递给斤斤：“你拿去买点用的，节约点用。”

      “爷爷，我不用，你留着。”斤斤把钱挡了回去。

     “这咋行，爷爷的心意，你一定······”老人脸露愠色，硬将钱抛了进来。

      吴管教有些激动，忙说：“老人家，钱你就不一定给杜一斤，今晚上你还要去十里之外的李家乡场上住宿。”

      “不，小同志，住宿吃饭？你看看我准备齐呢！”老人抖抖索索从口袋掏出个塑料口袋。天呀！里面是几个黄黄的苞谷粑饼。

     “爷爷······”斤斤潸然泪下，不能自己。

     “老大爷，”吴管教一把拉住老人的一双手，使劲摇着，不停地嘟噜着“你真像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