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一眼

治泓

远远的一眼

——纪念阳翰笙诞辰110周年

    1983年5月21日，高县罗场镇的父老乡亲扶老携幼，涌集街头，喜迎阳翰笙回到故乡。我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上翰老一眼，他那慈祥的目光，沧桑的面容，庄严、和平、亲切的微笑，二十九年来，深深地铭刻于我记忆深处，是人生旅程的记忆，更是生命文化的积沉。

    第一次听说阳翰笙的名字，是从高中语文老师的口中。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高中课文里有茅盾先生的《风景谈》，文中提到电影《塞上风云》。语文老师讲课时说，这部电影的编剧是阳翰笙，阳翰笙是“四条汉子”之一，我连“阳翰笙”是哪三字都不知，但记住了这个名字。那个时候正是国家拔乱反正、解放思想的时期，许多文革中封禁的文艺作品解放出来，电影院放《万家灯火》，字幕上看到编剧是阳翰笙，便问老师，这个阳翰笙是不是“四条汉子”的阳翰笙，老师说是。后来在报纸上，得知阳翰笙是全国文联的领导。

    我在高县参加工作，很长时间不知道这里是阳翰笙的故乡，及至第二年阳翰笙回到家乡罗场，我完全惊呆了，这个让我崇敬了很久的剧作家，居然就是高县人，他的老家在离我工作的县城十多公里的罗场。想着看过的他的电影《三毛流浪记》、《万家灯火》、《八百壮士》，我一时心潮澎湃，这个偏远的川南山区县，山水间走出一个誉满天下的文艺巨人，真是钟灵毓秀啊！

    罗场街头，万人蔟拥下，我远远地看上翰老一眼，那样兴奋，那么激动，至今油然于心。读他《探望故园》“为求真理离家门，重来年巳逾八旬……此去何时再相聚，依依难舍众乡亲”时，这种厚重的人生况味，这种深沉的生命流程，辉煌至伟，隽永范存，我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我是个文学爱好者，热爱业余写作，在阳翰笙的故乡工作三十年，翰老对我的意义无疑是重大的。每当夜深人静孤灯苦读的时候，总有一双眼睛望着我，我深切地感到，我的背后，站着阳翰笙。在我写作十分艰难的时候，心里万千情结，笔下无法铺展，于是走出书房，到罗场去，去看看翰老的故居，感受文学家的伟大情怀和那翰墨飘香的气息。于是，文学在我心底里，是神明，也是魔鬼，让我景仰，也让我诅咒，总是欲罢不能！

阳翰笙著述丰厚，一生写下了700多万字的文艺作品。在革命年代，他是中国“普罗文学”奠基者和开拓者，他和蒋光慈、洪灵菲一起，三足鼎立于中国普罗文坛。“普罗文学”是无产阶级大众文学，法国源起，苏联繁荣，高尔基是世界“普罗文学”最伟大的文学家，由此，我们便知阳翰笙等开创中国“普罗文学”的伟大意义。翰老著作等身，在近半个世纪的历程中，创作了两部社会科学著作，还有无数的中短篇小说、电影剧本、话剧剧本、新旧体诗歌、散文随笔和文艺论文等等。

    在翰笙故居，我看到一个真实人生的艰难历程，我读过他的部分作品，读过他系列回忆录统集的《风雨五十年》。从文学作品，到作品背后的作家本人，再到他生长的原场景，这三者在我脑子里不停地闪射和重叠，真是说不出的感慨系之。我思考着环境影响性格，性格决定命运这一亘古至理。不是吗？阳翰笙从小受母亲影响，母亲周淑贞是筠连人，知书达理，贤淑善良，喜欢看小说、佛教善书和戏文。母亲打小给他讲《水浒》、《三国》、《说岳》、《西游》，梁山好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侠义气、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崇高品质、岳飞精忠报国的爱国情怀，孙悟空勇斗妖魔的英难气概，在阳翰笙幼小的心灵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在阳翰笙稚嫩的心田上播下了拯救民众的思想种子。罗场是个历史悠久的古镇，两千多年前“五尺道”经过这里，宋江河边至今还留着僰人生活的雪爪鸿泥。戏台上的川剧演出，茶馆里的玩友座唱和评书，无不熏陶着阳翰笙的艺术心灵。他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大部分都是在看书和听戏中度过的。阳翰笙走上革命道路，从学生运动开始，写了大量的时评文章。后来投笔从戎，进了黄埔军校，参加领导“八一”南昌起义，再后又弃武就文领导“左联”，很快成为中国文坛的重要作家。他一生革命追随周恩来，和李硕勋是生死之交的挚友。文学艺术上相与郭沫若、茅盾等，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之一，是中国文学艺术工作的重要领导人。翰老的人生经历，诠释了“机遇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我年少时常自以为是，写点狗屁文章，有人批评，口里不说，心中却傲倨无视，不以为然。读翰老，我深刻理解了“为文重在为人”这个道理。长篇小说《地泉》再版时，请茅盾作序。茅公认为该书用革命公式写成的，要他作序，他只会毫不留情地批评。阳翰笙坦然地说批评也是好事。茅公果真在序中不讲情面：“这部小说从总体上看，是一部很不成功的，甚至是失败的作品，因为它描写人物运用的是脸谱主义手法，结构故事借助于‘方程式’，语言上也是用标语口号的言词来表达感情的……”茅盾觉得自己的批评如此尖刻，阳翰笙一定不会采用。《地泉》再版，那篇批评文章只字未动地印在里面。茅公捧书良久，慨然感叹：“雅量，真是雅量！”。阳翰笙这种对艺术无私无我的广阔胸襟，真让我钦佩之至。

读翰老，让我内心平和起来，也谦逊起来，便拿着自己的文章，广泛征求朋友的意见，于滋获得很大收益。原任《高县报》主编的张学东同志，本土作家翟礼湘老师，给我的文章提出过很多批评意见，对我帮助很大，我十分感谢他们。

    翰老是文学家，也是革命家，他以他那支不朽的笔，行进在中国革命的前列，为中国“普罗文学”和电影事业的发展，作出卓越的贡献。当我这样思考翰老的意义时，唤起我心灵深处的感知和认同：一个伟大的作家，必然是生活的参与者和人类文明的前行者，不然，才能再卓著，如果超然于广大而深厚的生活之外，作一个生生不息的历史洪流的旁观者，那末，他只能创作出精致的工艺品，虚浮其表，不能深品，更不会流芳。

阳翰笙离开我们已经19年，今年诞辰110周年，11月2日是他的生日。纪念他，更重要的是思考他的意义。不管什么人，离开那么久，不仅有人思念，更有人思考，无凝，他的灵魂是伟大的。走在翰老生活过的土地上，心里不能没有崇敬，崇敬中有一种理想、一种豪迈、一种责任。

    翰老是高县人民的翰老，文学家是中国人民的文学家，“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我突然觉得，不久前莫言先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是国人献给翰老的生日礼物。中国文学走向世界，为文学奋斗一生的翰老，九泉之下，会欣慰的。

    这样想着，二十九年前远远地看翰老的那一眼，长长地在心里回放。

                                        2012年10月27日

源上泉

好啊!文学来源于生活,那一幕永远不会忘的......景和情再现.....

心雨

厚重的笔法写出对翰老深切怀念和翰老精神在文学创作路上鼓舞!老哥好文!

忆江南

美文，学习了。

三月风

那一眼，永留记忆。

雨露

远远的一眼，让老哥感动那么多年，写下这么优美的文章。
老哥耶，要是当年能得到翰老的接见，你现在怕得诺贝尔文学奖了。
为了心中的梦想，老哥加油！

木易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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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善其身

怀念治泓！
他的诸多好文无法浏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