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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桥 人 家 (小说) 源上泉 磨儿山脚下,迂回曲折的十八溪,叮咚叮咚地绕村而过。村东头大柳树下,一栋孤单的茅草屋,座落在单拱石桥边。石桥虽小,造型优美。两旁精雕细刻栏杆,龙飞凤舞,花草嫣然,甚是雅致。 “喝啰——喝啰啰——” 此时,一个年轻女子从茅草屋里走出来,吆喝着踏上石桥。她斜背着一个耷着脑瓜熟睡的娃娃,一手撩起蓝布围腰,一手攥着根斑竹枝儿,向河对面包谷林头跑去。 包谷林里,一群猪崽儿挣破早该修缮的竹圈篱笆,正在那里蹦跳戏谑,自由自在地寻藤觅叶。她骂咧着来到地边。小东西们猜透了主人的来由似的,一溜儿哗啦啦窜到地那头。她咚咚地绕过去,它们又扑通通地逃过来。她被折腾累了,襁褓带儿崩勒着她鼓凸凸的胸脯,急速地耸动着。低头一瞧,小东西个个伸长脖颈,竖起圆耳,瞪了一双双黑眼瞅着她。 她无法,气得直摇头嗟叹,抬头眺望天边,一朵彩云从东方升起,大地也明光净亮了许多。肥大硕长的包谷叶儿,安然地低垂着。房前柳枝已经累了,也在屏心静气地等候着太阳的到来。她着急了,不知如何办才好。几天来,她就掰着指头盘算日子,今天柳溪逢集,她要担猪崽儿上街去卖。 她转身往家里走,心里吞下定心汤圆:这次一定要把丈夫石根嚷醒。但一迈进里屋,又犹豫不定。透过她才添置的轻纱般的尼龙围帐,看见丈夫熟睡而微微抽搐的轮廓分明的脸庞,又于心不忍。丈夫是城里纸厂工人,星期天回来正该休息。可他在家哪能刻闲得住?担水,拿柴,紧手不空。昨晚上他回来太晚,班长嘛,准是带头加班干活去了。让他多困会吧,她想。 忽然,背上的胖小子醒了,小手拽住她的长辫儿。她忙踅出里屋,放下孩子撒尿。解开衣襟喂奶时,才感到乳房撑得隐隐作痛。一大早忙这忙那,啥都不觉得。此刻,鸭栏里“嘎嘎嘎”叫声传来,她什么也不顾了,站起来麻利地一反手,将胖小子轻盈地挞在背上,襁褓一套赶出屋去。 不一会,她拾掇完毕。自己三两口扒完了饭,将给丈夫做的粉蒸蛋热在锅里,进屋去向石根话别。 “不好!“她进屋心里扑通一跳,丈夫为何低声呻吟。“石根——”她唤着忙用手一摸他宽阔的额头,“哎呀!”她惊叫起来。他病了,正发高烧呢。 “志筠,你嚷吵啥?”石根迷糊着醒了。 “瞧你病得好凶,也不吭声气。”她责怪地喷着小嘴。 “不碍事,昨天厂里掏水池,我……” 她那水汪汪的眼睛瞪得象大杏儿:“你下水啦?!”说完一阵风地跳出去,在屋檐下捋了两把老陈艾叶,和着几块老姜放入锅里,劈哩哗啦地烧起火来。眨眼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感冒汤剂就递到他手里。 “喝下去困着发发汗。我去赶集卖猪儿。“ “定要今天去?” “猪崽满双月了,喂起不划算。再说我……” “那你把胖子扔在家里。” “不。你给我躺好,将息将息吧。” 下午,太阳搭山时,她背着孩子挑起空笼筐回来了。石根正在修整竹圈。她笑着招呼他:“你过来!” 话声带着七分认真,三分威严。他糊糊涂涂地走过去。 “给!拿去。”她从衣襟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塞到他手里。“还你的。”她认真地说。 “咋啦?” “你的残废金。” “你……”他万般迷惑。 “为了我,花了你的残废金。” “什么?你说些啥呀?” “你忘了,你娶我时,给我爹的彩礼两百元。” “我的天!”他猛地清醒。 他俩的婚事从小由父母双老笃定。待石根的父母相继去世,不久他参了军。后来,他们靠着绿衣信使,以情书不断地编织着炽热的爱恋的网。自卫反击战响,她在信中鼓励他勇上火线:“盼着他寄一朵大红花回来。”他记住她的话。一仗打下来,小腿骨受了重伤。她接消息后,巴心巴肝地哭了好几回。随后,转业到工厂。可惜财如命的志筠爹姚三爷翻脸不认这门亲事,以两百元彩礼要挟。他当时犯难了,钱有,但要盖房呀!于是,他想到了他那残废金。 这可急坏了志筠姑娘,她哭诉着找到他。 “石根哥,那你就另相个城里人吧。” 他一听,一昂头:“慢说两百元,伍百元我也要娶你。志筠,别哭,钱是人挣的呀!” 可现在年轻的妻子信誓旦旦,象是补还一起遥远而古老的愿,去实现一句庄严而伟大的许诺。如果不是,她为什么那么认真,恳切,虔诚?他透过挂在眼角的泪水,看清楚了她的心,清澈得象一泓秋水,一团明镜般的水晶…… 他凝视着,目送妻子踏上小石桥。晚霞将她窈窕的身影倒映在欢腾着的小溪上,碎金闪烁,明晃晃的。旁边那木架搭拉起的小码头上,搁放着她淘濯猪草的断脊梁撮箕。 蓦地,他想起三年前,结婚时她说过的话: “石根哥,而今不同了,我也会攒钱的。” ( 注:该小说发表于《金沙》季刊 1984年六月号 总第15期,编辑用稿评语:“情节细腻生动,生话气息亲切可信,女主人形象丰满:尤语言纯朴清新,拟用,勿投其它刊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