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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剃头铺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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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5 21: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上泉 于 2013-3-25 21:58 编辑

                                                           剃头铺的呓语     (小说)
                                                                               源上泉
                                                        让人“衣钵”,肖剃头一语惊四座
          二十世纪的九十年代,望月场的“雨王宫”,真是鹤立鸡群,把个羊肠小街映衬得更加窄小紧巴。临街两栋泥红朽败的飞檐下,聋拉着一块千疮百孔的遮阳塑料布,在秋风中簌簌作响。被风雨驳蚀的门板,清晨便搁置在无人问津的泥墙下,让它冷清叹息去。铺板一撤,店堂和盘托出,露出内室的狰狞来。雨王神菩萨早已作古,不知葬在何方。几尊残存的龇牙咧嘴的水神,横七竖八地歪在石龛里,在嘤嘤呻吟,颇有几分“阴气”。初来乍到,不唬出你一身冷汗才怪。在大梁正中,飘吊着一块黑不溜秋的红绸布。上书一个斗大的“龍”字,神气活现。前堂墙壁上,斜悬着一块支离的大条镜框。镜面现影变形扭态,可和哈哈镜媲美。前方一张檀木雕花太师椅,那是主人土改分的胜利果实。自然漆工精细,锃亮可鉴。椅前的横案上,一溜儿摆满了刀、剪、钳、刷、篦、通。清代雍正皇帝钦赐的剃头工具名之曰“半朝銮驾。小执事”,在这里换代翻新,花样百出了。一块主人唤之“大竹篮①”(①:旧时称剃头围帕)聋在椅背上。乍一看,这望月场独一无二的剃头铺却有几分“落伍”味。
          说到“剃头”,现在的年轻人谁也不去考究“剃头之说”。因为剃头早已演变成现今的雅称——美发。倘若用现代名词,大概称谓“美容”。真正考察起来,“剃头”之词源于清朝。先前汉人习惯于拢发包巾。自清初满族统治者入关进北京,实施了“薙发令”,强制全国百姓剃头梳辫。对于望月场的这爿剃头铺,打解放至今,未曾更改名儿。不说今日,再过一个世纪,如若剃头匠肖华龙还硬撑在这块地皮上,也不会改换这名号俗称的。
          剃头匠肖龙华翻过旧历年坎,便是六十有九了。不知何种原因,忙碌了一生的他,渐渐空闲下来。生意越做越清淡。那些年轻崽娃,除了闲时在店内谈天说地外,再不让老人在脑袋上玩花弄朵了。一月里,他们瞅个空,邀着伴儿进趟县城,剃个“火箭式”,剪个“菊花型”,评头品脚地自我陶醉。村里几个胆大的姑娘更不简单,从县城回来两根长辫儿魔术似的掀起时髦的“水波浪”。黑发女摇身一变就成了金发妹。就是那些厚实的庄稼汉,也不情愿上这“雨王宫”了。肖剃头人一老,手脚迟钝,不如年轻时洒脱利索。有时,竟有生拽活扯的味道,理发人疼痛不已。自然庄户人不愿找他。他们手里有了钱,在百货店超市买把电推剪,回家你帮我助,现炒现卖。这手艺又不是尖端科学,久摸便会。但老人自有老人的乐趣。凡是与肖华龙年岁相当者,每每要做他的生意。老人自称为剃头祖师罗道士的得意门生,受过正牌的“祖传道范”之训,便是有祖有师之匠。难怪古代剃头匠的梳、编、剃、刮、捏、拿、锤、按、掏、剪、剔、染、接、活、舒、补十八般技艺他都会。老翁们最喜欢他的拿手绝招:锤与掏。倘若肩胛后颈有个风湿麻木、关节疼痛,经他一锤一揉,叭叭叭地咖嘣响过,病好大半。人老耳聩,他熟能生巧的掏通耳膛,挠得痒痒儿的,别有一翻酥劲。
         那日,他又无事可干。搬张竹椅在泥垣下晒太阳磨剃刀。秋后的太阳,暖暖和和的。他那笨拙的大手在磨刀石上往返翻面地推压着,发出嚯嚯的声响。他磨着,觉得浑身燥热。无意中拉起抹刀布来试着剃刀,却凝然不动了。这块千巴万补的破布块,又勾起他难忘的思绪。他想起了高高大大的爱妻来。妻子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十多年前因病入冥冥世界去了,扔下他孤守这“雨王宫”。抹刀布用了三十余年,破了妻就补,烂了妻就缝。此时此刻,那密密麻麻的千针万线拽着他的情思。真是千丝挂欠,万缕思念。抹刀布啊,留下了老妻的一片真情!
        他呆想着,门外一个半大小子忽的跳到他的面前。
        “三爷,快!场口来了个剃头匠。”
        肖华龙睁开半闭的眼睛:“哪来的?”
          “不知道。八公公叫我来唤你的。”
        黄桷树下,早已围上了一堆人,闹哄哄,叽喳喳。肖剃头一扁身挤了进去。哦,他惊奇地怔住了。一个年轻的理发师正往一个姑娘头上盘扎金屋圈儿。这是哪方师艺!他迷惑地愣睁着老眼,嘴里吆喝着:“借光,借光。”众人回头一看,不免惊叹起来。瞧他惊乍乍急匆匆的神态,必定要寻事生非。
        他终于进了密扎的圈心儿,绕着年轻人转溜了三转。然后,双手往背上一扣,正儿八经的盯住那后生麻利地手脚,入神地观摩起来。瞧那神态,谁也猜不透他葫芦里揣着啥药。
       人们惊讶的眼神,等着瞧好戏。
        一个小伙子忙轻声告诉年轻理发师:“瞧,这是肖华龙肖师傅,和你同行。”
         肖剃头出人意外,连声赞叹:“啧啧,蛮好!”
        年轻理发师忙放下手中活,朝肖剃头跨前一步,熟练地将毛巾往手腕上一挞,一鞠身,随口朝老人唱到:“老师傅,失礼失礼。小徒今借你这‘青龙拦道’,在贵地觅个‘衣钵’。”
        老人慌了神。他哪里想到,眼前这后生竟会来“盘道”行家大礼。他忙一点头,往后一站唱诺还礼:“免礼。当着众村民的面,我让你个‘跨海登山’啰。”
        年轻人感恩不尽,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老人慌忙搀起:“使不得,瞧老夫受之有愧呐。”
        村民见状,不知何故。原来这是剃头师傅行家的礼节。古书《净发须知》中早已作了规范。旧时,剃头师傅不仅要技艺精巧,而且要熟背《净发须知》。否则,江湖上寸步难行。
        肖剃头一惊三叹。只见他忽闪着昏花的老眼,飞扬着眉毛,一拍后生的肩膀,叫道:“好小子,老夫有请,到我店内来个开市大吉!”
        这话一经他口而出,惊得大家目瞪口呆。这不是自己在砸自己的饭碗?头鬓皆白的八公公在他身后直跺脚,连声埋怨道:“你老癫懵了?”
         没过多久,望月场的黄桷树下又添了几口“园笼煮水锅②。”(②:旧时称串乡剃头小炉。)没向肖剃头呜“唤头”,一片       理    发店大张旗鼓地开张了。
                                                            行善积德,“桃花运”苦煞了肖剃头
   
        自打那日,华龙师傅招让了年轻理发师入店营业,顾客盈门,生意兴旺。青年姓邱名冬岩,祖传理发个体户,家住得水大镇。手艺没说的,待人也蛮好。有了这位时髦的理发师,谁会寻他失宠剃头人。
      他彻底清闲下来了。
       但也不尽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肖剃头虽是‘唤头’出生,但他身兼终身官职——望月场,现在叫社区的居民代表。三十多年来,谁也没人罢免他。“雨王宫”四壁墙上糊满的花花纸奖状,便是他兢兢业业任职的明证。如果再发下奖状来,怕只能往天棚上粘糊了。乡长派人来,对他说:“肖师傅,呜锣去,开个村民大会。”他吭声不响,跳蹦蹦的提着铜锣走了。回头你听,锣响之后,传来他西皮流水的粗哑嗓声:“呜锣通知呐,在戏楼坝开村民大会。不得溜空咯!”卫生院的院长对他说:“老代表,国庆节来啦,把场口那摊垃圾打扫打扫。”上午一说,下午垃圾不翼而飞。治保主任三更敲响他的大门:“肖代表,劳驾劳驾,把紧急通知送到凉风寨,记住啊,保密的。”他翻身就起来,拧上手电,子说丑行,万事不过夜。你说,那些大小官们,谁会撤销这位“川牌”中的“听用”?
         这是对“官事”,那么,对民情呢?那更是少不了的跑“龙套”角色。他嘴甜手勤。小街上不管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生招满日的,他是熟练的帮忙里手。呀啥都会。从厨房到红白两案,到喜庆的吹唢呐打铜锣,无一不精。即使是递烟端茶,招呼应客,决不亚于大餐厅里跑堂倌的角色。谁家办事,离了他,主任总觉缺少点什么,忙派人去请:“咋啦?没头没脑的。快去叫三爷!”
对于这样一个虔诚使人尊敬的老人,谁也意想不到,竟闹出拈花惹草的事来,惊动了望月场。致使他名声一落千丈。
        那天,出名的拐嘴婶带小孩来“雨王宫”理发。邱冬岩正剃着“豆腐块”。忽觉耳畔热烘烘的,拐嘴婶轻声细语传来:“邱师傅,肖三爷走运啦!”
       “咋啦?”他听她语气不对。
       “唉,你蒙在鼓里。乡场上谁不唠叨?自你来后,他给寡妇张幺娘粘手上哪,搅得正热火呢。”
       “真的?!”他惊愕。
“没假。那天半夜,我家猪崽儿跑丢了,去吆喝去,亲眼撞见三爷从豆腐店钻出来,懂吗?亲眼!”
“不可能。不可能。”冬岩直摇头。
“谁相信呀?可张幺娘有那意思。哼,她呀,老骚婆,嫁了四个男人。”拐嘴婶卑昵的一撅嘴:“你瞧着,只要有闲,三爷不在幺娘屋里厮混才怪。”
        邱冬岩沉思起来,觉得事情有几分蹊跷。老人近来常常深夜不归,白日更难遇见他的影子。他细细回想,人们也另眼相看师傅了。偶尔老人闲坐在店门,村上人见了,脸上像冻了霜似的,冷淡的瘆人。就连原来拐嘴婶这小拴儿见老人就甜口地“三爷爷、三爷爷”叫,而现在竟一见他便扮个鬼脸:“坏虫虫,坏虫虫!”要知道,孩子是天性的诚实啊。
      黄昏,师傅没回来。
       月挂中天,还不见他的身影。
      鸡叫头遍,邱冬岩仍在瞪着他。下午拐嘴婶的一席话,像一团墨汁,一下泼上了师傅使人敬仰的脸面,变得模糊不清了。一个受人尊敬的老人,咋会去干使人白眼的风流韵事?况且自己又行将就木,七老八十图个什么呢?是不是占了他的大店,逼他上了寡妇之家?冬岩想着,深感内疚,涌起一丝愧意。
他轻轻掩上大门,朝街上走去。
       街上静悄悄的。只有三、两条野狗在那边檐下盘旋。一会儿,便打着清脆的响鼻远去。月朗星稀,几只萤火虫在黄桷树下闪烁着冷冷的光,幽幽忽忽的。
邱冬岩来到一座破瓦屋前。屋里叽叽嘎嘎的石磨声传来,磨声中混淆了一种死寂。纸糊的窗棂,透着淡白的光,使人深感几分冷清。
他悄悄的凑近窗门,循着窗缝窥视。师傅吃力的推着石磨碾,脸色倒安然泰如。幺娘在添料,神色专注,皱脸微舒。
但房里仍那么寂静,仿佛二人要说的都说完了似的。
很久,磨声消失了。张幺娘朝师傅手一挥,没发出声来,悄悄进了厨房。接着,她又出来,往师傅手中一掂,递过来一盘冒着热气的茶。然后深深地盯了师傅一眼,又进了里屋。这一眼,无疑加了几分感人的魅力,致使肖剃头愣神地呆立着,凝视着手中的茶盅,一动不动。
静。
他伫立着,终没有喝口茶。
她进屋里,也未发出点儿声响。
月光从厨房的窗口里洒进来,把她矮小的身影映在他的脚下。他才悄悄移动了半步脚印,刚刚让过了她那摇摇欲坠的鸭蛋大小的发鬓的影儿。
她终于跨出门槛。
“我该走哪。”老人如释重负,喁喁的说。
“走?!”她一愣:“我这儿宿不得人,怕虱儿抬去!”
“不。”老人声小但羞涩:“我又不是天远地远的……”
“啥天远地远?”她打断了他的话:“哟,我这豆腐生意,本钱你给垫,苦力你又出。说啥也使人过意不去。”
“反正闲着,能帮上你忙,我很乐意。”
“那你就过来吧,多一口灶就多耗些柴火。”她征询的眼光,那他逼低了头。
窗外屋内,寂静无声。
冬岩满腹狐疑,这就是老年人的恋爱?
“你累了,就先上床睡吧。我正忙呢,待会儿在墙角落搭个地铺歇去,你别管。”她既体贴又威严地说。
窗外的冬岩心里明了。拐嘴婶的话没错。他忿然地离去。
清晨,一甩手就能挪过的望月场异常地沸腾起来。人们三、五群地嘁喳着,嘀咕着。仿佛昨晚小街上降下了什么不吉利之物。
“啧啧啧,像话吗?那骚妇拽剃头匠过夜。”
“瞧不出来,剃头匠也是一个色鬼。”拐嘴婶两袖高挽,露出雪白的胳膊来,腰一扭:“一个受者。一个愿者,这叫两厢情愿。”
“瞧,这图个搂呀抱的?我担心别把望月场的街风吹斜了。街风,懂吗?”一个新媳妇匕着眉眼说。
“望月场只听说娶媳妇儿,没见个娶寡老婆子。进棺材都要携双成对,咹?”拐嘴婶一听“街风”一词,拢了拢短发,意有些忿恨了。
“是呀,伤风败俗,该出面管管。”新媳妇显得颇有见地的傲样,樱桃嘴一张:“这叫老来坏!”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抒发心中的主见和愤懑。望月场的长舌妇人们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芝麻大点儿事可磕牙聊上一天半日。何况这种奇闻本身就有那么大的逸味。经新媳妇一提醒,丢了小街人的脸面,谁又甘愿受辱?有些人在咬牙切齿了。
忽然,街口传来“嘘”的一声,喧沸的街面顿时清风雅静。哦,肖剃头踏着晨雾,佝偻着腰走来了。
街面陷入激战前的宁静,连空气也快凝固了。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别过脸去,不忍瞧一眼这霉气了的“瘟神”。
老人慌乱起来,高一步低一脚地走着。他第一次尝到了火一般的背脊梁的烘烤味。或许,他凭着第六感官。触到了那些白眼的骇人的眼神,刺穿了他的心。他背心一阵悸痛,慢慢便有些麻木了。
他不知怎么进的剃头铺。他满怀希望冬岩会像往常一样亲热招呼他,笑着问寒嘘暖。可是,冬岩瞧也没瞧他一眼,也给他一个冷脊梁。
他失神地坐在床上,脚踏着床头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万万没想到街坊四邻今晨变脸这么快,完全是一张张鄙视的、见他便要呕吐的脸。他一生从来没有遭受到这侮辱般的冷遇和白眼。他最怕的是被人瞧不起呀!
难道坏在昨晚上宿在豆腐店么?
昨晚上像梦似的浮现在眼前。
……他不知是什么巨大的魔力把他挪上了干净的暖和的被褥里。那里面热乎乎的散发着女人特有的撩拨男人心动的气息。隔着雪白的纱蚊帐,豆腐这人筛豆浆的节奏的动作,那虽干瘪但仍可依稀鼓凸的胸口在随着筛动在微微颤抖。再瞧她那皱脸,已经微微涂上了浅红。那浅红带渗着一丝黄色,更衬托出过去幺娘年轻的妩媚来。空气中,飘来一丝丝郁香。是豆浆香,还是和女人一起荡起的激情?十多年了,只有妻子温存地扶他睡下,然后端起线筐在他身边穿针引线时才体会到这种激情。
他蓦地醉了。他觉得他妻子还活着,你瞧,她不就在身边。他回头一看床前几上,热气袅袅的白糖豆浆汁,心里涌起甜蜜的思潮。这蜜味搅拌着他先前的不安。咻地,他思想超越着某种东西,猛地觉得张幺娘拨开了他早已关闭的应该泯灭的爱恋的王国之门。
       他一阵欣喜。但很快在这温馨的气息中又清醒过来。胡思乱想些什么,他自己的脸一阵发烧,一阵燥热。他羞死了,忙轻轻将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庞。无意中,瘦骨嶙峋的大手触摸到自己枯槁的身体,特别是摩挲着烧火棍似的臂肘,心里凉飕飕的不好过。啊,再也不能回到四十多年前了。那时,他正是一个血气方刚的英俊小伙子,追他的姑娘太多,完全由他挑择。可那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拦住他。他满意的结发妻子。“现在,我要背弃她么!”
灯不知什么时候熄了。月亮从方正的窗眼里露出圆圆地脸。他撩起被子,微微探身用眼光搜索者。那墙角落里,不时传来窸窸 窣窣的翻身声。张幺娘睡在门板搭就的便床上。
        肖剃头惶惑了,他有点于心不忍。软软的暖和的背窝里又漾起一股股好闻的沁人心脾的气息。他整个身心都酥麻了,从来没有这种快感。只有妻子在身边搂抱着的时候,才会感觉到那种少有的酥麻。自然,他想起“雨王宫”那冷浸的没有女人料理的被褥,盖在身上硬帮、油腻。女人是一块海绵么,即使隔着蚊帐,一个在里、一个在外,还是那么柔软,暖和。幺娘也像一块海绵。从她那干涸的心田里突然流出蕴藏已久的热流。他感觉到,他需要她。她也求于他。他觉得先前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发现这慈善菩萨呢。她比先前肯乐了。这倒不是她生意越做越兴旺,生活越来越富有。
“叽嘎!”他下意识的翻了个身。
“你睡不着吗?”那边额她仿佛憋了好久。
“嗯……”他想问她:你也睡不着吗。
“你想什么呢?”她有意识的问。
“我什么也没想。我能想什么呢。”
“你哄人。睡不着就要想,想多了就睡不着。”
“唉,没想。我择铺。”
“被子不暖和,是吧?”
“不。十多年我哪睡过这铺呢。柔软软,暖和和的,燥得浑身不舒服。”他说。“来,换换吧,我睡硬床板,能很快入眠的。”
“我好久就想睡硬床板了。呃,不换。”
“……”
静。月光皎洁。室内,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叽嘎——”这次,她重重翻了身。
“你也说不这吗?”他终于问了。
“嗯。”
“你想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想。我一个妇人家会想什么?”
“你骗人。睡不着就要想,想多了就睡不着。”
“呃,我没想。我没习惯。”
“屋里多了我。是吧?”
“不。十多年啦,我躺下就没人给我说过话呢。说着和你说话使人爽朗,亲切,心里踏踏实实的。”
“我也是。”……
梦是甜的。
但现实却赏给他苦涩味。
不知什么时候,冬岩进屋来坐在他的对面。
“师傅,事情大伙都知道了。这不怪你。希望你回来吧,我明天回清水镇去。”
“为什么?”他瞪着老眼迷惑地瞅着冬岩。
“你这么下去,我可要背上黑锅。”冬岩认真地说:“要么你回来帮我一把,我包你个生养死葬。若你硬要去张幺娘处,图个什么,你得讲清楚。”
他慌乱中聋拉下花白的脑袋,再也不敢愁年轻人一眼。但他们仍感觉到了芒刺在背。冬岩那灼人的眼光正盯住他呢?
其实,冬岩早已出了屋。
那晚上,老人那潮湿、霉暗的屋子里,灯亮到天明。
到吃晚饭时分,冬岩才发觉老人不知去向。他忙赶到张幺娘屋里。
“好啊,你倒向我讨人?!我没登堂问你就算宽恕你了。”幺娘话中透着一腔愤恨。
“可他有两只脚咯。”
“那就一定蹲在我这屋里?咹,别欺负我这孤老婆子。”
冬岩瞠目结舌。
        三天后,有人发现肖剃头已经在离望月场五十里地的桥头峡电站工地安居乐业了。
   
                                                                归宿,他在寻找着。
       望月河的桥头峡,简直是千军万马的战场。山谷地带便道如网,车流如织,号子声此起彼落。这支建设大军正施展着人类巨大的回天力,劈山造湖。
       指挥部对门的山垇里,一座简易工棚搭架在大柳树下。夕阳西坠,暮霭降临。贴河翻飞的白头水鸟儿“啾——啾——”地嘶叫着,宿落在柳树上。一时间,枝头落叶飘零,唦唦地直往下掉。华龙师傅摇晃着矮瘦的身躯,吃力地将一缸茶水往木桶里倾倒。那是给下晚班民工准备的夜茶。须臾,他使劲地挺起佝偻的腰来,仰头凝望着惊飞的水鸟。几片豆大的汗珠顺着腊黄的脸颊流淌。只见他鞠身下去,轻轻地将枯黄的叶片捡起,放在青筋鼓暴的大手里,慢慢的哈着气。然后十分惋惜地扔在水沟中,让它和淙淙的泉水随波逐流。他转身走了三步,还忘情的回头凝望……
他这次病得十分厉害,困了半月。今天他觉得精神稍好了些。此时他又哮喘起来,简直一步三喘。突然,他眼睛一亮,蹒跚着跪上前去。前方竹篱门旁,一块“一悟剃头铺”条匾吊挂在那里。他感伤的抚摸着,把瘦削憔悴的脸面紧紧地贴在上面,仿佛用心血朝木牌上喷射。
夜幕徐来,笼罩了山垇、柳树、窝棚。老人木偶般的站着,一动不动。啊,他在遥望清冷的夜空,搜寻着深邃的天穹中几颗早早露出脸来的星儿。“嗖——”,一颗流星沿着远方弧形的山梁落下去,拖着一路耀眼的光亮。这光亮映在他痛苦的早已扭曲的皱脸上,使得他浑身颤抖起来。只听叽嘎一声,篱门轻轻地闭上了。但那边山谷里,机声轰隆,灯火通明。啊,又是一个鏖战的夜晚。
夜,眨眼就过去了。太阳被夜战的人们拽上了东边的山梁。
柳树低垂着枝头,让白头鸟在上面调啾鸣啭,舍不得去湖面翱翔。小窝棚房脊上,淡兰淡兰的几缕雾霭贪恋地缭绕着,时浮时沉,不忍离去。
当太阳将人影儿缩短得再也不能短时,一个头裹黑帕,左手挽篮,右手杵根竹棍的老太婆风尘仆仆的站在篱门前。
“叩叩叩……”他踌躇地上前敲响了篱门。
她等待着,眼神中透出掩禁不住的欣喜。
“叩、叩、叩。”她喜中带着羞怯。
她将竹杖儿放下,右手押了押衣襟。
她站着,仿佛在等待着人生的最幸福的时刻。
“叽嘎!”她用力一推,门原是虚掩。老太婆的心凉了。一股冷搜的气息迎面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里面的小屋静极了。只有那永不停息的马蹄钟咔嚓咔嚓地响着。她轻轻地撩开满是补丁的蚊帐,衣冠楚楚,嘴角带有几分微笑。老人他真会整容,花白胡鬓也梳篦得齐刷刷、光滑滑的。她给他缝的狗皮耳朵帽端正的放在他自己的枕头旁。
       民工闻讯赶来了。年轻乡长站在床前泣不成声:“三爷啊,总没抽空来看看你……”
幺娘没有哭。她只是红着眼,默默地给他缝着寿衣,寿袜、寿鞋。又默默地给他穿衣、穿袜、穿鞋。一直到抱着他进了棺材……
人们把他送上了桥头峡最高的山梁,朝着大湖埋葬了。大家回头看时,不禁惊住了:坟墓正中立着偌大个花圈。那飘飞的条幅纸上赫然地写着:前珍敬挽。
       就这样,望月场走了最后一个剃头匠。
源上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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