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春季ffice ffice" />
当我们感觉无法抵御岁月侵蚀的时候,我们选择了躲在父辈的背后。
一
春天是早就来了的。
今年没有立春日。早在去年的腊月,春就立了。虽然立了春,但并没有觉出春天的样子来。至到元宵节前后,几阵乍暖还寒的风一吹,漫山遍野才浓浓淡淡的绿了。
正月刚过,我们的父亲就开始着手准备犁地的家什了。我们老家在村子的半山腰,地多田少。每年开春,犁地就成了父亲最重要的活碌。开春的时候,父亲从溪河里捡了一坨拳头大的砂石,把犁铧打磨得雪白铮亮,能依稀照见他已开始爬上沟壑的脸。那头犁地的黄牯牛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休整和喂养,已经变得油光水滑、膘肥体壮,因了大地回春、地气升腾,它就时不时在牛圈里伸长了脖子“哞~哞~”地叫,像是在向邻居李二叔家的小母牛传递信息。
这天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父亲就已经牵赶着黄牯牛上坡了。父亲高高地举起楠竹条子,轻轻地落在牛屁股上,牛便听话地伸脖子、耸肩、拱背、蹬蹄,犁铧就“沙沙”地掀着土往前窜。犁铧像一只破冰的船,土地被一浪一浪地翻开,散发出阵阵清新好闻、劲道十足的生涩气味。翻开的土地露出新鲜的肌肤,湿漉漉的黑,那些淡绿的小草、野菜被大地陈旧的皮肤悄悄覆盖。牛像父亲手中一枚听话的棋子,在他的吆喝声中来来回回地小跑着,很快就把两块地犁完了。还剩了一块地,但离中午吃饭时间还早。父亲从牛脖子上卸下枷担,在牛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牛便会意地走到旁边的荒地里,慢悠悠地啃起草来。父亲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摸出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向着对面青绿的山坡,长长地吐了一根浓浓的烟柱。太阳已经快到中天了,父亲觉得有点热,便脱下身上洗废了的草绿色中山装,只剩了贴身的一件灰色的废旧衬衫。一阵山风吹来,带着花草、树木、泥土的清新香气,父亲全身的皮肤便舒服地收紧,又快意地打开。在暖暖的太阳光里,父亲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身上的关关节节们,也跟着欢快地叫了一遍。向着清新醉人的空气,父亲长长地吐了一口闷气,这闷气已经在他的心里淤积了好些时日。闷气吐出之后,父亲觉得心胸空阔了许多。
“王大哥,歇稍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父亲背后响起。
父亲扭过身,看到邻居李二叔笑嘻嘻地朝自己走来,就问:“李二叔,要到哪里去?”
李二叔说:“在家里没得事,到坡上来转转。”
父亲用手拍拍身边的石头,说:“来,坐,抽杆烟。”
李二叔答应着,挨着父亲在石头上坐了。两个人晒着春天暖烘烘的太阳,呼吸着空气里泥土和花草的香气,从耕地的黄牯牛、去年的收成、今年的庄稼,说到结伴外出广东、浙江打工的娃儿,以及跟随着出去读了书的孙子、孙女,引出了两家老人在家里的孤单寂寞。父亲就对着个土疙瘩磕了下烟灰,重重地叹了口气。李二叔看在眼里,喊了声“王大哥”。父亲却摆了摆手。两个人一时无话,继续抽烟。黄牯牛在不远的地方,卧在荒地上,眼睛半闭着打瞌睡。
父亲又摸出了烟,递了根给李二叔,自己点一根,深深地吸一口,狠狠地吐出一根烟柱,说:“李二叔,你要满五十了吧?”
二叔说:“我今年刚好满五十。”
父亲说:“那你家李二婶比你年轻哦。”
二叔说:“比我小八岁,今年四十二。”又问:“王大哥今年多大?”
父亲说:“快满六十了。唉,老了。”
二叔说:“哪里哦,我看王大哥身体还好得很嘛。你看,还能犁地耙田。大嫂呢,好大?”
父亲叹了口气,说:“都五十五了。”
李二叔“哦”了一声,两人便又没了话,继续抽烟,看对面山坡上青青绿绿的风景。一根烟眼看要燃完了,父亲把剩了一截的烟屁股使劲在石头上搓了几下,灭了,深深吸了口气,稍稍伸直身子,郑重其事地对李二叔说:
“兄弟,我问你个事,你别见气。”
李二叔说:“大哥,你问就是,我两个几十年的交情,你就不要客气了。”
父亲支吾了一阵,才吞吞吐吐、小心翼翼地说:“兄弟,你和妹子的生活还过得好吧?”
李二叔疑惑地看着父亲。
父亲有点难为情,又说:“我……,我说的是,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的生活,过得好不?”
李二叔仔细地看了看父亲的表情,仿佛觉出了他说的意思,打了个“哈哈”,说:“大哥,你问这个干啥子?”
父亲的脸一下烫了,眼睛落在了脚下的泥疙瘩上,手又下意识伸到兜里摸烟,可好一会没摸出来,终于摸出了一个扁瘪的烟壳,撕开,却没烟了。李二叔赶紧从自己身上摸出烟,递了根给他,打了火点上。父亲深深地吸了一口,却不吐出,挺了挺胸,抬起头,眼睛望了对面的山坡,像是对李二叔,又像自言自语,说:
“兄弟,本来我不想说的,但是又熬不住。你比我年轻,经常在外面跑,肯定有些事情晓得的比我多,我就老实给你说,说不定你能帮上我的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