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源上泉 于 2012-9-11 20:39 编辑
油 房 轶 事 ——故乡潆溪记事之十一 我出生的地方,是离水洞坎场仅隔两根田坎的溪畔,小地名就叫“下油房”。四合大院,青砖瓦房;茂林修竹相隐,山溪小河相伴;门前小桥流水,宛若一幅山水画,有景有致。可是,这个名叫“下油房”的地方,我一出生时便不见油房之屋。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到了我独立而行时,只发现在颓墙残垣边,有一遗迹:磨盘和磨槽,均被泥土覆盖。看来弃之已有些时日。据老辈人言,那油房建于清朝中叶,清末便毁于大火。可是,我却常常在梦中听见岁月中油工们的吆喝声。 下油房已成历史,那末,上油房又如何呢?上油房筑在潆溪乡场上。这个油房修建于清末,就座落在场口尾,与农会马店隔街相对。在我5,6岁时,我家便从下油房老屋迁居街口上,与上油房为邻。 我住的老屋有个小天井。天井那边就是上油房。那时的油房里,常常传来油工“哧哟哟”的号子和榨油锤的撞击声。那号子比纤夫吼的号子高昂激越,颇有几番惊世之响。那撞击声是钢铁与木头的碰撞,听来如火花迸击四散而去的声音,充满悲壮之悬念。我常常站在天进中聆听,激昂而优美。 我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一日,便从油房大门而入,轻手轻脚地走进油房,目睹里面的一幕。里面房屋空间很大。左檐进深大屋,便是榨油房;中间地上,有一直径约20多米的碾盘,几根辕木驾着两条黄牛。黄牛两眼用麻布蒙得严严的。牛鼻上穿着一根麻绳,绳子从一根和碾盘半径长一样的竹杆中间穿过,绳头拴在碾盘中间,这样好象有人牵着牛走一样。黄牛正呼哧呼哧地拖着沉重的碾滚围着碾盘作圆周运动,碾盘压着盘沟中的菜籽。右边的老屋,一溜展现着石砣和灶头炕。那是煎炕花生,菜籽,棬子,桐子的地方。人走进去,扑鼻而来的是油菜籽味,甚觉好香。 正看时,有两位黑壮汉的招呼声传来。这些汉子魁武而壮实,胸肌和二头肌成股状,如剥了皮的牛腿肌,饱满而凸出。几乎一身赤裸,仅在下身腰间胡乱拴条粗麻布巾。薄而黑,有些许脏稠。看得出来,汉子们就靠那麻布条遮羞。我走进他们时,只见一汉子从大木甑中舀了冒出热气的油料,倒撒在地上一个铁环箍条和稻草编的紧扣的草袋中,然后,赤着一双大脚,呼哧呼哧地踩在草袋上,用赤脚去踩 那伸展如屈的稻草,使其包裹油料。眨眼功夫,一个直径约30公分的料饼成月饼形。想那油料正冒着缕缕热气,油工们一脚一脚复踩在上面,不知烙炙脚板的滋味该是什么感觉。 我正在遐想,汉子手脚麻利,捧着热乎乎的料饼向榨机走去。说是榨机,名不符实。那只是榨油的工具,倒准确些。这是十分原始的榨油“机器”,把两根巨大的树干,中间掏空,上下合成,成一个圆槽,倒置在木架上,然后把料饼依次紧压在圆槽之中,侧面装入楔子。楔子中插根大楔木,就只等汉子们的粗犷吼声和撞击楔子的声音了。 此时,我便抬头一看,房屋正梁之上,一根酒杯粗的竹绳悬挂下来。竹绳下方穿了一根丈许长的木棒,叫“撞杆”。撞杆头上装有用生铁铸成的撞杆头。哦,明白了!汉子们用这撞杆头去撞击大楔木,靠挤压立力去榨出料饼中的油来。 油工们手脚麻利,很快便将油槽装满料饼。一个壮汉上前抓起那油亮光滑的撞杆,因那撞杆是悬梁而吊,摇摆自如,汉子拖起向后退出,把那东西拖吊后丈余,杆头却蓦然抬头……就在这时,“哧——么啊哟——”一声贴胸而出的号子声从汉子口中吼来。只见他扛起沉重如铅的撞杆,一路风疾电击般朝榨槽上的楔头奔去,只听“咣当”一声,那撞杆正对楔头猛烈而撞,把那木楔榨向槽料深处,逼紧料饼……一下,两下,每一次撞击,就有一次前进;每一个吼声,就呈现力量的迸进。我看见,榨槽下面金黄的菜油汨汨而淌…… 而我回头看见,那浑身湿漉漉的油工们,在大榨木前,来来回回奔跑的赤脚,胀得通红的脸膛,以及一身饱满肌肉的颤栗,在一声高似一声的号子中,都写满了力量和意志的图腾。 而碾盘边,那蒙着双眼的黄牛,驾上辕后,一直在作周而复始的圆周运动。在油工的号子声中,在撞击的旋律里,牛儿们仿佛还跑得更快些,催生着一种另一动力,迫仄着生活的希望,向前方向未来迈进。 而今天,当我走过市场上那电动榨油机时,虽闻到阵阵油香味,但再也聆听不到油工们响彻在血液中的生命之歌,再也看不见人生中踉跄而行的力量粗犷之美…... |